是夜，萬物沈睡，唯有肅穆的真君神殿可見點點星火。微弱搖曳，進殿細看，卻是一男子借著燈火坐於案幾之後，皺眉批註些什麽。不多時，男子似是疲累，閉目輕柔額角，啟唇輕聲道“哮天犬，給我沏杯茶來。”

半夢半醒的狗兒，聽到這聲響，立刻豎了耳朵。頓覺清醒，看看外間天色，覆望向坐於案後的男子，暗含心疼道“主人，天色已晚，您去休息一會兒罷。”

“無妨，你且去吧。”

狗兒似模似樣的嘆了口氣，嘟嘟囔囔著“您就是這般不愛惜自己····”然，天神耳力甚佳，將這嘟囔聽的一清二楚。望著狗兒離去的背影柔和了眸色。

半響狗兒端著茶水行至，卻不見桌案後閉目養神的男子，眼珠微轉露出一抹狡黠的神色。已是知曉，怕是天神又去殿外望月了。遂將茶置於桌案。打著呵欠化作原型，趴伏於殿門。未去院中擾那男子難得的清凈。

天神這邊卻不是如狗兒期望的一樣在院中望月，而是去了被封多時的廂房。推門而入，不見半點灰塵，可見是有人精心維護著。屋內一景一物未動分毫。置於妝臺的胭脂水粉，珠釵環翠，仍是那位置。就似屋主從未離開。

靜坐於桌邊，細細為自己烹茶。洗杯、落茶、註水、倒茶、點茶一氣呵成。動作優美嫻熟。等那白凈修長略有薄繭的手，執起細茶盞於唇下欲飲。卻是動作一頓，眉頭微攏，似不甚滿意。稍一停頓，還是擡手一口將茶水飲盡，連品都不願了。非是茶不好，只終究不是那人烹的茶，總歸覺得缺些什麽。心下喟嘆，這習慣此生怕是難戒了。

天神神色覆雜，片刻後起身行至衣櫃。開啟櫃門，看著龍女為自己細心打理的衣物。小心的抽出一條白綾，握於手中，柔了神色。低喃道“寸心····”怔怔望著手中白綾，似是透過珍藏已久的白綾，見到了活潑嬌俏的龍女。終是眼角微彎，薄唇輕揚，泛出一抹溫柔的笑意。剎那間如冰雪初融，暖了這夜色。

只這笑意，不稍片刻，便隱去。接著劍眉緊蹙。心間劃過千年中龍女帶淚的眸，湧起些微疼痛。寸心我們怎會到了如今這般田地？不待深思，方憶起今日之事，眸底立時翻上冷色。“寸心，無論如何，楊戩必還你自由。任你暢游三界！”

微闔眼簾，男子溢出一聲輕嘆。如今這漆黑冷肅的真君神殿，哪裏還有半點家的樣子。這載滿回憶的地方，終是連從小仰望的月光都不願在照入。

男子並不在此久呆，出得廂房，就將此地封起。仰首望向那輪永無變化的滿月。似居於其上的嫦娥一般不染半點煙火色，永遠的高貴清冷。天神實是不甚喜愛。月，還是凡間有變化的妙。遂收回目光，擡步回正殿。瞧著聽見響動，趴伏於殿前似睡非睡，似醒非醒的狗兒，搖頭輕笑“無礙，你且睡吧。”狗兒聽後，果不一會兒就睡沈了。男子便重新坐於桌案後，提筆繼續批註這永遠處理不完的公文。

隱於層層雲海之上的真君神殿，又有誰曾註意其下翻滾的雲海後，就是那碧波蕩漾的西海。

現居於海底深處的龍女。如今似是真真收了沖動的性子。每天過的甚是清凈，西海深處的別院，本就是鮮有人至。待龍女入住後，除幾個侍女，傍的人等閑不會前來。靜雖靜了些，卻是也少聽得許多閑言碎語。

被禁的龍女，出不得海。無法只得央著哥哥們捎些詩詞歌賦、佛經偈語，供她消遣。然，龍女做的最多的，仍是坐於別院修剪得當，瑰麗的珊瑚庭院中，仰首望著頭頂這碧波發呆，目光似是能穿透這滾滾波濤，層層雲海，見到九重天上身著銀甲的男子。

這日龍女閑來無事，翻看自家成了菩薩的三哥，給她據說能修身養性的佛偈。本是不經意隨手翻著。突的不知看到什麽，頓住手中動作，瞧著那書頁，怔楞了目光。隨之低低喃喃“由愛故生憂，由愛故生怖。若離於愛者，無憂亦無怖···”瞬時思緒翻湧，陷落在沈沈的回憶中。

千年的回憶於近乎天地同壽的龍族而言，委實不算長。然，對於一條才將將過兩千歲的龍來說，卻是占據了太多。

龍女清楚的記得千年婚姻中與男子的每個場景，每次對話。以及那時剜心般的痛楚。似是想到那疼，素手無意識的撫上心口。千年前她不懂，明明比誰都愛他，為何在能伴他身側時，卻是與他越離越遠。原是這求而不得的愛在作祟啊！因著得不到相同回應的愛，她便發了瘋，生了怨，終是以愛的名義畫地為牢困住了自己，也傷了他！

千年婚姻，一朝散盡。如今想來他未必不傷懷。只當時的他們已是劍拔弩張，退無可退。不然以男子愛擔責任的性子，絕不會出此下策。借仇人之手斬斷他們的婚姻。去了他最不屑一顧的天庭，坐了那司法天神的位置。

那場婚姻不論對錯，現今的龍女卻瞧得明白。當時的她和他都太年輕，太驕傲卻也稚嫩的可笑。固執的以為凡是認定的人，認定的事終會為自己改變。哪曉得婚姻從來不是一時沖動，於是本可開花結果的婚姻，便因著不細心呵護的兩人，夭折在了未發芽之時。

如今細細想來，千年前她與他之間實是摻雜太多的問題。只是盲目的在懵懂之時，做了一個太沖動的選擇。那時剛剛被逐離故鄉的天真龍女，與背負一腔仇恨的清雋少年。憑著一股不知所謂的沖動，成了婚。又因著沒長輩看護，教授夫妻相處之道。於是婚姻裏種種問題頻發。卻尋不到結癥。

龍女被驅離故土再歸不得。心裏叫囂的不甘，終於在面對清雋少年看向自己冷淡的眼眸時，爆發了出來。然，當時清雋少年的天神不懂，不懂這龍女為何有這般多的要求，這般多的不滿，這般多的吵鬧···是以他逃避的選擇有家不歸，帶著神鷹愛犬，與兄弟外出行獵。獨留龍女一人於家中，枯坐度日！龍女無法，只得日日守著他的承諾，給的誓言慢慢沈寂。終是變做了不可理喻的妒婦模樣。。。

千年前的龍女因著愛戀的男子，離了心愛的家園，離了敬愛的父母兄長。帶著對男子滿腔的愛意，在沒有親人的祝福下，嫁與了他。當時支撐她的信念是她對男子的愛，及她認為的男子給予她的愛與承諾。可是漸漸的當龍女發覺連這愛都飄渺虛幻的時候，誰又能知曉她的惶恐和迷惘，傷心與絕望？於是她吵、她鬧。片刻不得安生。只為證明她當初的決定沒有錯，亦為那男子眼中映出的她的身影。

只是過去還稚嫩的男子不懂，因為他太忙碌，忙著把酒言歡，忙著打獵，忙著關心他的三妹，他的師父，甚至是他的狗。忙著所有他所能忙著的一切。關心他所能關心的一切。卻獨獨遺忘了他娶回家的妻子。於是煩她的吵、她的鬧、她的不安生。卻不明白唯有那時他的眸中才會有她，只有她！

緩緩的，龍女輕籲一口氣，自記憶中脫出。這千多年的回憶委實太過沈重。歡愉確有，然悲傷太多。恍然間龍女憶起昨日看過的一首詩“至近至遠東西，至深至淺清溪。至高至明日月，至親至疏夫妻。”為今想來，確實如此。

暮的女子釋然般輕笑起來，眼眸含笑，朱唇輕揚。猶如破繭重生。映著五光十色的瑰麗珊瑚現出了難以言喻的美麗。兩千多年後的今日龍女終於試著放下。非是不愛，只是她已懂得換一種方式來愛他。

作者有話要說：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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